八岁那年，爸妈领养了已故好友的女儿。
从此，我多了一个只比我小几天的妹妹。
妹妹活泼可爱，是爸爸妈妈的心尖宠。
我则沉默寡言，不讨大人喜欢。
我在学校被叫了家长。
回家后，听到妈妈和爸爸抱怨：「有时候真希望妹妹才是我们亲生的。」
爸爸轻声哄她：「不是早说好了，就当她是咱的亲女儿吗？」
房内，妈妈赞同地「嗯」了一声。
我笑了。
妈妈不知道的是，妹妹呀，真的是爸爸亲生的。
1
放学回家，开门的一瞬间，漆黑的屋里忽然亮堂了起来。
爸爸妈妈捧着蛋糕，唱着生日歌，一步一步向我走来。
他们满脸笑容，看着我旁边的妹妹大声欢呼。
「生日快乐！」
妹妹捂着嘴，感动得热泪盈眶。
她在爸妈的齐声催促下，许了愿，吹了蜡烛，上了饭桌。
「哇！全是我喜欢的菜！妈妈真好！」
「跑慢点，急什么？小心磕到了。」妈妈拿着妹妹的书包，笑得很温柔。
一家三口坐下后，妈妈好像才想起我。
她看着还杵在门边的我，皱起眉头：
「安宁，呆愣着干吗？吃饭了！真是的，刚才生日歌也不唱一下。」
「姐姐，快来吃吧！」
妹妹也笑意盈盈地朝我招手。我没有忽略她眼底的得意。
我没吭声，放下书包，径直去厨房洗手。
外头，妈妈数落的声音却没停：
「这孩子，今天妹妹生日，也不知道高兴一点。
「从小到大就阴着个脸，真是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。」
「好了好了，少说几句吧，难得今天是个好日子。」爸爸制止了妈妈。
妈妈叹了口气：「你就宠她吧。」
爸妈一向如此，分工明确。
妈妈负责数落我，爸爸负责做和事佬。
然后把爱都给了妹妹。
「周周，饿了吧？别等你姐了，先吃吧。」
「妈妈，你也试试这个，好吃！」
「哎，真乖。」
饭厅其乐融融的对话传进我的耳朵。
我垂下眼帘，用力地搓洗手指上的笔墨。
告诉自己，没关系，习惯了。
2
八岁那年，爸爸出完差，带回来一个女孩。
他蹲下身，摸着我的头，慈爱地说：「安宁，你不是一直想要有个妹妹陪你玩吗？」
我懵懵懂懂地看他，不明白爸爸为什么这么问。
爸爸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递给我，试图引诱我说「想」。
陈周周揪了揪爸爸的衣摆，说她也想吃。
爸爸立马给了她两颗糖，还亲自剥开了喂给她。
我嘴一撇，告诉爸爸，我不需要妹妹。
陈周周顿时就哭了。
爸爸手忙脚乱地哄她。他站起身，抱起陈周周睨着我：
「你这样，以后爸爸就不疼你了。」
我倔强地和他对视，一点也不怕。
我心想，等妈妈回来会给我撑腰的。
妈妈一开始确实是不同意的。
无论爸爸怎么说，她都坚持让爸爸把陈周周送走。
「我们家的条件，养安宁一个还绰绰有余，再养多一个压力就大了。
「再说了，我哪有那么多精力带两个孩子？」
爸爸拉着妈妈去一旁，说：
「这孩子可怜，是我大学的师兄与师姐的女儿。没想到天不遂人愿，两夫妻出趟门的功夫，人就没了，家里就剩她一个了。
「他们两边也没什么来往亲戚，如果送走，就得送去福利院了。
「师兄对我有恩，我要是就这样见死不救，我可太不是人了！」
说到情浓处，陈周周哇哇大哭，爸爸也抹起了眼泪。
妈妈是个感性的人，顿时感同身受，母爱泛滥地抱着陈周周，说：
「别哭别哭，以后，有爸爸妈妈疼你。」
从此，我多了一个只比我小几天的妹妹。
3
最初妈妈是更爱我的。
我喜静，表达欲也不算旺盛。
而陈周周活泼明媚，特别会说好话，尤其讨大人欢心。
我划破了手，不想让妈妈担心，只会一声不吭地给自己上药。
妈妈知道后，揉了揉我的脑袋，满眼疼爱。
「乖宝怎么这么懂事？下次不许瞒着妈妈哦，妈妈会心疼的哦。」
妹妹在学校和同学玩闹，摔破了膝盖，回家嗷嗷哭。
十分的伤口，硬是让她哭出了两百分的疼，把爸爸妈妈心疼坏了。
带她买玩具，又围着她嘘寒问暖。
慢慢地，有一个会撒娇的女儿的快乐与成就感，妈妈在妹妹身上体会到了。
以前妈妈没少到处和人夸我：
「我家乖宝很安静的，不爱闹，乖得很，真是个天使宝宝。」
后来妈妈却说我：
「一天到晚闷不吭声咋回事呢？你看看妹妹多活泼，多讨人喜欢呀。」
我那时候只安静地听着，却不能理解。
小孩一定要会哭才配得到爱吗？
小孩一定要活泼开朗，才是对的吗？
就像我不能理解，爸爸妈妈是自己没有孩子吗？
不然，为什么要去疼别人家的孩子？
这个问题就一直这样，伴随着我长大，直到当下。
4
晚上，妈妈敲响了我的房门。
她坐在我床边看着我，半晌笑了：「妈妈都没发现，我们安宁长得这么漂亮了。」
我举起书遮挡她的视线，不理她。
「你是不是气爸爸妈妈前几天没给你过生日？」她问我。
闻言，我捏紧了手上的书。
前几天我生日，妈妈赶着去上班，只给我煮了两个水煮蛋，让我带去学校吃。
以前，爸爸妈妈也会像今天对妹妹这样，捧着蛋糕，笑容满面地走向我。
直到那一次，给我过生日的时候，妹妹的眼眶红了又红。
她迎着爸妈疑惑的眼神，带着哭腔说：「我再也没有妈妈陪我过生日了。」
爸爸瞬间放下蛋糕抱起她哄。
妈妈是夫唱妇随，也赶紧走过去，安慰她：
「怎么会没有？过几天给你买个比姐姐更大的蛋糕，让你开开心心地过生日！」
我的生日，就这样，在爸妈怕伤害到妹妹弱小心灵的氛围中，小心翼翼地过去了。
最初我和妹妹得到的待遇都是一样的。
后来，爸妈有时忙起来，会说：
「安宁和妹妹就差几天，推后和妹妹一起过生日吧。」
再之后，我就跟着妹妹一起过生日了。
后来不知怎么，吹蛋糕的人也从两个，慢慢变成了一个。
爸爸妈妈或许注意到了，或许没注意到。
谁又知道呢？
5
「安宁？」
我回过神来，望着妈妈。
她合上我的书，握住我的手：
「你这孩子，不说话的时候妈妈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。
「周周那么小就没了父母，妈妈多疼她一点，也是无可厚非的。
「安宁，你才是妈妈亲生的，再怎么样，妈妈心里也是最爱你的。」
她掏出两百块钱，递给我。
「回头想要什么就去买，不够再和妈妈要。」
我看着这两百块钱，脑海里想的却是今天妈妈送给妹妹的礼物，是一条很好看的公主裙。
我认得那个牌子。
我们班里有个女同学，家里很有钱，经常买那个牌子的衣服，一条裙子就要两千块钱。
我嘴里发苦。
妈妈给我和妹妹的爱，大概也就差了这么多倍吧。
6
日子就这样平淡无波地过去。
直到，我被叫了家长。
妈妈火急火燎地赶到学校。
妈妈应该很急，一向精致整齐的发型都乱了。
我心里一暖，或许……妈妈还是很关心我的。
她在人群中锁定了我，大步迈了过来。我扬起微笑，迎上前。
然后，「啪」，结实的一巴掌。
把我刚到嘴边的「妈妈」两字淹没了。
「你这孩子怎么回事？在学校和别人打架，把别人脑袋都打出血了？
「我就说怎么你最近成绩下滑得厉害，原来是学坏了是吧？」
我愣在原地。
班主任连忙冲上来拉过我，把我护在身后。
「哎呀，安宁妈妈你怎么打孩子呢？你搞错啦！
「电话里，我来不及说具体情况。是有个男同学捉弄安宁，结果把自己脑袋磕出血了！
「叫你们家长过来，是为了防止以后再出现这样的事情。
「没有打架，没有打架！安宁同学很好的！」
班主任对着妈妈声嘶力竭。
那一瞬间，我甚至觉得她才像我的妈妈。
妈妈反应过来，她看着我红肿的脸，嘴唇动了动。
最终，她说：「你怎么在学校和同学处个关系都处不好呢？」
班主任的脸色不太好看了，她大概也觉得妈妈有点毛病，不再和她说话。
她扭头对另一边一名贵妇打扮的女人说：「张康妈妈，安宁妈妈来了，你看看？」
张康的妈妈上前几步，满脸歉意地对着我和妈妈，低声下气说地：
「不好意思啊，我儿子平时好动得很，这次是他自己的问题。他也说了，是他想绊倒安宁，结果把自己摔了。」
她回头，对着张康一脸严肃：「还不快滚过来给安宁道歉？」
「没事没事，我家安宁这不是也没受伤嘛，倒是你家孩子，赶紧去医院看看吧。」
这件事在张康的诚恳道歉和妈妈的大方谅解中收了尾。
我只知道，张康妈妈虽然在骂张康，呵斥他，让他向我道歉，可是她是真的爱张康的。
她看张康伤口时眼神中的心疼不是假的。
临走前，张康妈妈看我们母女的眼神既惊奇又复杂。
也许，她也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看上去不太爱自己孩子的妈妈吧。
7
半夜口渴睡不着。
我下床，轻手轻脚去客厅倒水喝。
路过爸妈房间时，发现门虚掩着。
爸爸妈妈在低声交谈着什么，隐约听到了我的名字。
我没忍住好奇，靠近了些。
妈妈在里面抱怨：
「我还在开会，急急忙忙赶过去，哪里知道是什么事情。
「那男同学脑袋都出血了，我也吓到了，我真以为是安宁打的呢，我可不就急了吗？
「难道这也是我的错吗？
「安宁也不出声提醒我，丢死人了！
「妹妹在学校和同学的关系那么好，怎么安宁就不行呢？有同学捉弄她，不就说明她不讨人喜欢吗？
「唉，有时候真希望妹妹才是我们亲生的。」
爸爸轻声哄她：「别气了，不是说好了，周周就是咱的亲女儿吗？」
房内，妈妈赞同地「嗯」了一声。
我安静地站着，握着杯子的指尖因使劲而泛了白。
8
期末考后。
我在收拾书包，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。
我回头，正对上宋玲亮晶晶的眼睛：「安宁，中考前的最后一个长假，你准备去哪里玩呀？」
我笑了笑：「我可能要去补习。」
宋玲失望地「啊」了一声，嘟着嘴说：「我还想去你家找你玩呢。」
「不要来我家吧，家里没什么好玩的。我们可以出去玩？」
我装好最后一本书，背上书包往外走去。
「好啊好啊，到时候手机联系！」宋玲快步跟上我，笑得眼睛弯弯。
宋玲就住在我隔壁的小区，但我从来没有带她去过我家。
以前，我带过朋友回家。
巧的是，陈周周也带了朋友回家。
妈妈一个人招呼不过来，所以，她悄悄把我拉到一旁。
「你妹妹娇气，要是不招待她的朋友，估计晚些又要哭了。
「安宁，妈妈知道你最懂事了。这钱你拿着，带着朋友出去外面吃吧？」
看似请求，实则语气不容拒绝。
我乖巧应了声「好」。
出门前，我看到陈周周的朋友们围在妈妈身边，夸赞她的厨艺。
陈周周也抱着妈妈的手臂撒娇。
而妈妈，笑得极为灿烂，她们之间的氛围好得就像真正的一家人。
从此懂事的我就不带朋友回家了。
9
和宋玲分开后，我低着头，踩着地上的树影，慢慢往小区里走。
「爸爸，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妈妈？」
我刚踏进楼梯间，就听到拐角处传来陈周周的声音。
她说的是「妈妈」。
我心下疑惑，我们的妈妈不是在家吗？
「过几天吧，怎么了？」这是爸爸的声音。
「妈妈的忌辰快到了，我想和爸爸一起去看妈妈。」
「唉，又一年了。这周末赵如回娘家，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你妈妈。」
「爸爸，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你爸爸？」陈周周的声音带了几分怨恨，「不是养父的那种爸爸。凭什么只有陈安宁可以理直气壮地叫你爸爸！明明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！」
「你啊，不知足，现在赵如对你不是也很好吗？
「我们的关系要是被她发现，对我们也没有好处。毕竟，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还是赵如亲爸留给她的，爸爸现在手头上没那么多钱出去租房子住呀。」
我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！
因为赵如，是妈妈的名字……
近在咫尺的脚步声拉回了我混乱的思绪。
只要他们一转弯，我们就会迎面碰上！
脚步声很重，一步又一步，仿佛踩在我的心头上，我的心跳瞬间如擂鼓般急促！
我甚至感觉自己已经能看到爸爸西装的一角！
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进旁边的垃圾间里！
尽管我已经小心翼翼，但还是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细碎的垃圾，发出了轻微的声音，在封闭的楼道间格外响亮。
10
外面的交谈声骤然停止，我听到爸爸的声音小了很多。
「先别说了。」
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。
脚步慢慢踱过来。
在垃圾间门口停下。
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「啊！爸爸，是老鼠，脏死了！恶心死了！」陈周周的声音略带嫌恶地响起。
「怕什么？」爸爸应了一声，又说，「你先回家吧，我去买点菜。」
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。
我松了一口气，打算等一会儿再上楼。
多年萦绕在我心头上的疑问解开了。
陈周周是爸爸的亲生女儿！
她居然只比我小几天！
原来爸爸疼的，一直都是他自己的孩子。
只有妈妈，疼的，是别人家的孩子呀。
11
我轻轻地靠在墙边，消化着这个劲爆的消息。
门边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。
「你躲在这里干什么？」
这一刻，我背后的冷汗涔涔而下。
我猛然抬头，只见陈周周正站在门口狐疑地盯着我。
昏暗的楼道灯映在她的脸上，显得阴森恐怖。
我思路千回百转，在她又准备开口之前，怒视她：
「陈周周，我的笔记本是不是你丢的？你是不是又偷偷进我房间了！」
陈周周脸色变换，过了一会儿，她的神色平静了下来，不屑地撇了撇嘴。
「啧，我哪里知道是你的。我以为不要的就扔了，妈妈也看到了，她也同意我丢的哦。」
说完，她得意地转身上楼，「还想翻垃圾桶啊？找不到喽！」
见她不再起疑，我紧抿着唇，静静地跟在她身后回家。
前天我的笔记本不见了，我一猜就是陈周周又搞破坏了。
她从小到大就喜欢耍这些小手段，被发现了也只会哭哭啼啼说：
「妈妈，我只是好奇，想看看而已，不是故意弄坏姐姐的东西的。」
我和她争辩，爸妈反而觉得是我强势、咄咄逼人，没有容人之心！
恰好，这会儿给我当了借口。
12
晚上吃饭时，爸妈在讨论给陈周周报班的事。
「周周文化成绩不行，得报个好一些的班，把艺术分提上来。」
「是啊，主城区的高中分数可不低。」
「就是报班费用可能贵一些，咬牙挤一挤还是可以的。」
妈妈说着，转头看我：「安宁，你补课还是找楼上的那位苏老师吧？」
「嗯。」
我扒了两口饭，一边悄悄观察爸爸的神情，确认他没有异常后，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下。
妈妈满意地点了点头，继续说：
「苏老师价格便宜，这样我们也能给周周报个更好的班。周周啊，你有什么喜欢的机构吗？」
「妈妈，太好了！我想报九艺！班上有钱的同学都报那家。如果能报上，我肯定可以上实验中学！」
我迎着陈周周挑衅的眼神。
心下一哂，这……就是我的爸爸妈妈。
一个在为他的亲生女儿费心铺路。
一个在为她老公的亲生女儿谋划未来。
13
陈周周锁着门在房间里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。
美其名曰培养音感。
她是艺术生，借口有理有据。
这个时候她是不让人进去她房间的。
爸妈也很注意，不敢进去打扰她，生怕惹她生气。
可我知道，实际上她是躲在里面打游戏。
我趁爸爸出去扔垃圾的时候，喊住妈妈。
她一脸迷茫地跟着我，语气有些不满。
「安宁，干吗呢？我还得去拖地呢。」
我拉住要走的妈妈，深吸了一口气。
我想，我还是得再给妈妈一次选择的机会。
「妈妈，爸爸早就出轨了，陈周周是爸爸的亲生女儿！」
妈妈手一抖，拖把掉在了地上，一脸惊愕。
我三言两语地把今天听到的话给她复述了一遍。
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片刻。
良久，妈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，她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。
「安宁，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」
「当然！妈妈，你信我！」我肯定地点头。
我接着说：「你可以偷偷去求证的！」
妈妈依然满脸不信任。
在我反应过来之前，她忽然看向我后面。
「她爸，是真的吗？」
14