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雨晨，对不起。”
岑念雨有愧，迟迟不肯起来。
50年的岁月变迁，她懂得了很多道理，知道自己过去有多过分，也试图去弥补年轻时的一点小错。
可她始终找不到我，即使在我母亲那里，都完全没有我的消息。
后来，我父母身体越来越差，是她陪着看病，养老送终。
这些消息早在她出现的前一刻我便知道了。
所以我才会心情复杂。
一方面，我觉得她是陌生人，另一方面，她替我尽孝。
“你们聊，我先出去了。”
陪着我的人快步离开，我终是不忍，缓缓转头。
“你起来吧，我早就不怪你了。”
“说到底，我应该感谢你，那些年，要不是你陪在我爸妈身边，我都不知道他们该有多难受，谢谢你，也谢谢钟宇。”
再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，我胸口不再酸胀，我释怀了，很早以前就释怀了。
人的生命何其短暂，我怪不了钟宇往上爬，也怪不了岑念雨做出的决定。
我要怪只能怪自己的一腔真心给错了人，因为那就是人性，它是黑暗且贪婪的。
“不用，真的不用。”
岑念雨听懂了，她颤颤巍巍的起身，坐到我的身边。
“大学毕业以后，钟宇就断了跟我的联系，他对外说，是我不知检点，勾三搭四，还有他的保研名单，也是我故意造谣他。”
“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候，所有人都唾弃我，辱骂我。”
她轻描淡写的诉说着一段不堪的往事，像一位慈祥又温柔的老人。
“后来呢？”
我的目光不自觉被吸引，岑念雨一笑。
“我干脆爆出了他暗示我的话，大家都是成年人，有独立思考的能力，所以他的保研也没了。”
“我以为我会特别畅快，或者跑到他面前耀武扬威，但我没有，我觉得很空虚，很想你。”
“所以我开始后悔，日复一日，年复一年。”
“洛雨晨，你可以原谅我吗？”
问出这句话时，岑念雨期盼又小心翼翼。
她熬了五十年，等了五十年，就是想听到我说原谅。
“我早就不怪你了，也没资格怪。”
年轻时的付出我无怨无悔，要说怨，我当年怨的是她替我拒绝保研。
可是一个名额在我父母面前微不足道。
这样算下来，岑念雨不欠我的，反倒是我，我欠了她太多东西，我也还不起。
“这个，给你。”
做无国界医生那些年，我救过手握重权的大人物，也不拒绝平凡的普通人。
他们大都愿意付出代价给我报酬，很多时候我都没要，但在富人面前，他们宁可给钱，也绝不欠债。
所以除去每年给父母的花销，我有不菲的积蓄。
现在，我全部都交给岑念雨。
“你这是干嘛？”
岑念雨红着眼睛不肯接，她很倔，她总觉得我还有日子可活，为什么要像交代遗言一样。
“你拿着，捐了也好，去帮助有需要的人也罢，我是医生，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。”
我没有说我的生命即将结束，岑念雨哭了。
她趴在我的床头无声痛哭。
我能看出她的痛苦，以及那么一点压抑的爱意。
但我早就忘记了爱，或者说，在我有限的生命里，我把自己全部献给了这份热爱。
我喜欢救人，我喜欢看他们团聚的模样。
那和所有的情爱不同，是另一种思想境界。
“算我拜托你的，好吗？”
哭声渐渐消失之时，我把银行卡推向岑念雨的掌心。
五十年来，见我，求得我原谅是她的信念，现在信念消失了，身体会垮。
所以我给她找了另一种信念，五十年的赎罪，她犯的那点错早就能抵消。
现在，我希望她活着，以另一种形式，开开心心的活着。
这算是我对自己相识之人最后一点祝愿。
“好。”
岑念雨答应了我的请求。
我没有再见她，即使我知道，她很想陪我走完生命最后的旅程。
但我不能那么自私，她老了，如果一次次让她送身边人离开，那是一种对她的残忍。
一年后，我的身子还是支撑不住离开人世。
岑念雨收到信息赶来的时候，只剩下空荡的病房。
我让他们告诉了她我骨灰埋葬的地方。
我想，她会想要祭拜，偶尔也想跟我说说话。
不管有没有回应，这算是一种牵挂。
此后二十年，来我坟前拜访的人络绎不绝，岑念雨真正明白了无国界医生的意义。
这也让她在之后成为了全国十大善人。
她说，“我觉得你会开心，因为你留下的信念，遍地开花。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