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用想么?
他那样显贵的高官尊爵,位极人臣,魏惠王都要在他面前矮上三分的人,一个名副其实的万乘之主,怎么会为一个低贱的伶人降尊纡贵,缓下前行的脚步呢?
阿磐垂眸于风中立着,鼻尖发酸,眼底蓄泪。深深地叹了一声,裹紧了大氅,就似个溺水之人抓紧了唯一的凭仗。
她宽慰着自己,也好。
谢玄不是坏人,他身边也不该留下一把深陷烂泥的刀。
总会走的,等谢玄的车驾一走,她也会走的。
也许跪香,也许仍旧进棺思过,也许是水牢,鞭挞,也许是死。
往事暗沉,目不忍视。
来路又山高水远,步履艰难。
真是难啊。
王青盖车渐次远去,身后的中军大帐也正在拔营。
夜里还延绵数十里的魏军大营,辎重大多被收拾装了马车,余下的塔楼也已拆卸了个七七八八,第二拨主力部队也已开始行军,很快这里就只将留下个营盘。
就那么怔怔地立着,心绪恍惚,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忽听有人温柔唤她,“卫姑娘。”
哦,是近来跟着侍奉的婆子,此刻正背着包袱立在阶下慈眉善目地望她。
阿磐回过神来,“嬷嬷怎么不走?”
婆子笑,“老妇与卫姑娘一样,也没什么别的去处,不如就跟着卫姑娘。”
阿磐怔然摇头,好半晌过去才开了口,几乎要问出与谢玄一样的话来,“跟着我,干什么?”
见她脸色苍白,婆子取下包袱晃了一眼,“王父赏赐老妇许多铜钱,命老妇跟着照看姑娘。”
哦,王父。
阿磐释然一笑,她早说谢玄不是坏人了。
因此,也不必伤怀。
看似是弃了她,实则是放了她,也留了她一命。
不管簪子的事是真也好,是假也罢,在这一刻好似也都不那么重要了。
你瞧,就连萧延年给她的也到底不算是太坏的身份。
宛然笑着,一遍遍地与自己和解,阿磐啊,你看,你也不是那么糟。
“嬷嬷也走吧,嬷嬷也去做自己想做的事,见自己想见的人。”
婆子笑叹,“这兵荒马乱的,咱们做个伴儿。姑娘走,老妇也走。姑娘不走,老妇也陪着姑娘。”
这世上竟有这样好的人吗?可再好的人,跟着她也只有一死。
她支开了婆子,“嬷嬷,我有些饿了。”
婆子好生应了,“那卫姑娘等着,可别走远了,我这就去给你寻点儿吃的。”
阿磐点头应了,就在那帐外缓缓坐了下来。
从日出扶桑待到天色将暝,周遭十里八荒地再没了一点儿的人声。
她不走,婆子也不走。除了去寻吃食,大多时候都在一旁守着。
忽有滚滚的车轮声自后头响起,那王青盖车四角垂下的赤金铃铛发出独有的声响。
婆子笑吟吟地起了身,“卫姑娘!王父的车驾回来了!”
阿磐蓦地抬头望去,魏王父的王青盖车在春三月的日光下闪着夺目的光,那黑着脸的关伯昭与周子胥打马回来了。
兀自怔怔地立着,原以为是遗落了贵重的物什,才使得车里的人去而复返。
哪想到魏王父挑开帷幔,自那帷幔之后伸出了一只如象牙般修长无一丝瑕疵的手来。
依旧是低沉平和的声音里,夹杂着几分几不可察的让步。
你听,他说,“罢了,上车。”
阿磐顿然抬眸,眼泪在眸中滴溜溜打着转儿,透过水雾,见谢玄眸光幽深,一望不见底。
她心里就似云开见日,就似日月重光。
覆在心头一冬天的雪全都融了,化了,大营之外那一株株的山桃冒出一星半点儿的粉芽,早早地为这黑沉沉的大营添上了几分春色。
心里百转千回,容色却陡地霁开。
欢欢喜喜的,小跑几步朝着王青盖车奔去,“大人!”
车身高大,她试了两回都爬不上去,婆子在下头托举着,而车内那只席卷天下运筹帷帐的手竟朝她伸了过来。
这春山暖日,山峦为晴雪所洗。
那人舒袍宽带,满袖盈风。只需轻轻一拉,便将她拉了上来。
他的手是温热的。
那只手将她拉了上来,又往下压去,她在那人的引导下坐上了软和的席子。
赶车的人鞭子一扬,打得驷马嘶叫几声,沿着土路开始奔走,直达辕门,又往辕门外奔去了。
天高云淡,黄尘四起,大道两旁秀木成林。
谢玄问她,“孤若不来,你要在此处等到什么时候?”
阿磐心口一烫,只垂着眉,轻声回道,“奴没有想过,但奴会在这里等着。”
一旁的人顿了好一会儿,好一会儿后才开了口,“你不会求人么?”
阿磐心神一晃,从心口发出的酸涩顿然传遍了五脏六腑。
从千机门出来的阿磐,已不是进魏王父帐中的那个阿磐,她的身心皆打上了萧延年给她的烙印。
这个阿磐学了一身的本事,这个阿磐心如磐石,矢志不移,这个阿磐乖顺懂事,百媚千娇,但再也学不会求人。
她浅浅笑着,没有贬低自己,也并没有怨怼,“奴这样的人,不敢求王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