被尚书府寻回后,我嫁给了指腹为婚的崔小侯爷。
成婚不到半载我便有了身孕,小侯爷却在此时提出娶我养妹为平妻。
我生产那日,小侯爷提剑闯入屋子,声称我投毒害养妹。
我左肩多了个血窟窿,和身下一并血流不止,流泪哀求他。
他如地狱的修罗,冷眼道:“昭柔心疾发作,生不如死,而你不过生个孩子,也配叫疼?”
后来我倚在护院的怀里,笑吟吟地踩上了小侯爷隆起的肚子:“夫君,可疼否?”
1裴昭柔嫁入侯府,母亲送了她珍藏多年的头面。
婚事排场之大,势头盖过了我这个尚书府的亲生嫡女。
她被迫屈居我之下,爹娘为了补偿她,掏出了半个家底。
多日的孕吐令我倦怠虚弱,我本不欲出现在前堂。
崔如稷满心扑在裴昭柔身上,丝毫没有意识到我的难受。
“你既为我正妻,依照礼数就该出席。”
他嫌弃地打量了我一番,冷淡开口,带着不容置喙的口吻,“你近来形容憔悴,届时盛装打扮,莫丢了侯府的面子。”
我勉强牵动嘴角,笑着应下。
他若是顾及侯府的面子,便不会在我刚诊出怀孕时就执意娶裴昭柔为平妻。
说到底,全是替我那养妹考虑。
老夫人临终前留下话,侯府的正夫人只能是尚书府的嫡亲女儿。
崔如稷虽心悦裴昭柔,却仍旧得先娶了我。
婚后很长一段时间,他在我面前不苟言笑,态度冷硬。
他怨我占了裴昭柔的名分。
直到他被派去西南除匪患,回来时几乎丢了半条命。
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他,同时为他祈了三月的福。
他醒后再看我,眼里多了柔情与感激,破天荒地从书房搬回寝屋,和我同榻而眠。
然而这点情分终究抵不过他和裴昭柔。
她仅仅落几颗泪,崔如稷就格外心疼,将我抛之脑后。
服侍我的小绵为我忿忿不平:“小姐,坊间都在可怜您得不到侯爷欢心……”我喝下安胎的补药,叹了口气:“事实如此,任他人说去罢。”
2我强打精神坐在前堂,等着裴昭柔向我敬茶。
她莲步轻移至我跟前,声音轻柔:“昭柔给姐姐奉茶。”
我缓缓伸手接过,装作不经意地手滑。
茶水泼在了她手上。
我惊呼,神色愧疚无措:“诶呀,妹妹可有事?”裴昭柔往后瑟缩,低声说无事。
方如稷寒凉地看了看我,朝她红肿的手轻轻吹气,随后吩咐人拿药膏来。
喜娘忙过去拾起碎片,笑容满面地打圆场:“碎碎平安,碎碎平安,这寓意侯爷和新夫人未来日子顺遂着呢。”
仪式结束后,我回屋歇着。
本该在宴饮的崔如稷推门进了屋。
“我知你看不惯昭柔,但也不至于当众让她出丑。”
他铁青着脸。
“夫君心里我便是这种人么。”
我仰头倔强地看着他,泪眼盈盈中自嘲般笑笑。
“收起你那故作可怜的姿态,”他冷笑,“你若安分守己,便还是尊贵的侯夫人,至于旁的东西,就别肖想了。”
小厮过来喊人,崔如稷匆匆离去。
冬凌从锦帐后面走了出来,我这才恢复如常。
他蹲下来,轻柔地拭去我的眼泪,眉宇间充满怜惜:“夫人莫要难过。”
我勾住他的小指,凑近了他:“阿凌,你抱抱我,就不难过了。”
他麦色的皮肤蔓延了大片的红,缓缓起身将我带入了他怀里,全程不敢抬眼看我。
我抓着他宽厚的手掌放在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。
小家伙感受到热意的压迫,似乎动了动。
后背抵着冬凌精壮的胸膛,我整个人都被他环住。
起伏的心绪在此刻安定下来。
3崔如稷免了裴昭柔的晨昏定省。
不用见着她,我心情反倒轻松许多。
侯府的湖心开了许多荷花,我靠着纳凉亭,看中了一朵开得最盛的。
奈何离得太远,不过探了探身,就已满头大汗。
小绵突然向身后招了招手:“冬凌大哥,快来帮小姐摘花!”
冬凌挽起衣袖,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,没入了水中。
他轻而易举地摘了那株菡萏,黑眸熠熠生光,弯了眼看着我笑,朝我游了过来。
有人抢先一步拿走了花。
是裴昭柔身边的丫鬟阿莲。
裴昭柔面若桃花,唇似朱丹,穿了件翡翠烟罗裙。
她眨着眼,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:“姐姐和昭柔眼光果真一样,能否将花让给我?”
“爹娘和夫君都是你的了,妹妹还想同我抢区区一株荷花?”
我敛了笑意,盯着她说。
“我说是又如何。”
裴昭柔眼底的嘲意稍纵即逝,除了我无人察觉。
“还给我。”
我也不客气,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,摸到了珠串似的东西。
莹白的珠串正套在她皓腕上,衬得肤色越发雪白。
小绵同我耳语:“这可是小姐为侯爷抄了许久佛经才求来的,怎么会……”我愣神之际,裴昭柔尖叫了声。
原来是冬凌上了岸边,将带泥的水甩到了她的罗裙上。
阿莲给了冬凌一巴掌:“贱奴,你可知夫人这衣裙有多珍贵?”
冬凌跪着,脸上多了道红印,表情却不卑不亢:“冬凌鲁莽,冒犯了夫人。”
我心念一动,收了笑:“妹妹无需跟奴才一般见识。”
“我看是大夫人跟我家夫人过不去……”阿莲盛气凌人。
“就是过不去又如何?”
众人还未反应过来,我的巴掌已经扇了下去。
裴昭柔一边提着裙摆,一边捂脸红了眼眶,将花放进我怀里,揉了揉手腕。
我瞥见她虎口往珠串处下了力。
“姐姐想要,昭柔给你便是了,何故唆使下人戏弄我还打我。”
“裴青沅!”
我回头,几日不见的崔如稷满是愠怒地走过来。
崔如稷查看她脸上的红痕,眼眸情绪涌动:“我竟不知你心眼如此小。”
“稷哥哥别怪姐姐,”裴昭柔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袖,“姐姐心里怨我很正常。”
“她有什么资格怨你,我本该娶你为正妻。”
崔如稷清冷的声音罕见地带了燥意,“你处处退让,她却得寸进尺。”
久远的记忆袭来,那会儿我还未走丢,约莫七八岁。
崔如稷比我年长三岁,于夏日里为我折莲,说着长大后要娶我。
后来他与裴昭柔郎情妾意,改口称那只是儿时的戏言罢了。
回到现实,这具身体的心掀不起任何波澜,甚至有些许的不耐烦。
4转眼到了三伏天,东苑的冰块和瓜果供应的越来越少。
我本就怕热,怀孕后更是,暑气加剧了孕吐。
冬凌去井中连挑了许多桶水,也难以缓解。
他冒了汗,汗水顺着开襟处的肌肉纹理往下跌落,惹人遐思。
我轻轻咳了声,挪开了目光:“你近来少来院里,对你不好。”
“夫人可是嫌冬凌烦了?”
冬凌微微喘气,眼尾垂下,显得十分低落。
“我不是……”我无奈弯唇,手指轻轻蹭过他高挺鼻尖的汗水。
“夫人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
西南除匪患时,冬凌替崔如稷挡过刀。
所以我自然不担心崔如稷会怀疑冬凌,只不过裴昭柔一向盯着我的动静。
我不想让他陷入漩涡。
小绵将管家德伯带到我面前。
早几个月我就将大事小事全交回给他。
他朝我行了礼,谦恭而为难地说:“老奴也是不得已为之,侯爷说二夫人难耐暑热,易犯心疾,将月供的冰块尽数送往了西苑。”
德伯看了我一眼,犹豫不决:“他还说……说什么?”
“往后宴会操持,商铺打点的事情,让二夫人来。”
我立马明了这是要让我这个侯夫人有名无实。
“小绵,奶娘的下落可找着了?”
待屋里只剩下我和小绵,我才开口问道。
小绵点点头,轻声说了串地名。
我淡淡说:“按照计划去办。”
“是。”
胃里忽地翻江倒海,反了许多酸水上来。
我这样连续吐了几日,意识不清地躺在床上。
崔如稷仿若未闻,一次都未曾来过。
小绵去请大夫,只得知裴昭柔犯了心疾,专为府上看病的大夫到西苑去了。
冬凌赶过来,也只能去外头寻郎中。
小绵陪在我旁边,心急如焚。
门口有脚步声,我以为是冬凌回来了,来人却是怒气冲冲的爹娘。
这是我成婚后初次见到他们。
“昭柔病了,你个做姐姐的,为何不去看看她?”
我爹拿起桌上的空茶盏,直接掷向了我,恰好砸在了我烫伤的手臂上。
我清醒了几分,死死地攥住被子,朝我爹讥讽地说道:“您只拿她亲女儿,她就不是我亲妹,我何须去看她。”
“孽女!”
“老爷,小姐身体不适……主人的事,轮不到你个丫鬟说话,”我爹打断了想替我辩解的小绵,“不知礼数,都成婚了还唤小姐,拖出去打板子。”
“尚书大人,”我叫住他,“您要打便打我,连累他人作甚。”
我娘出了声,她试探着问我:“青沅,你在渔村长大,身体比起昭柔好上许多,害喜怎会这么严重?”
“定然是装的。”
我爹下了论断,“当初接回这丫头,我就察觉她心计颇深,夫人别忘了她往昭柔卧房里放海虫的事情。”
我只觉得好笑,心里更加深了某些猜测。
“夫君少说两句吧,青沅这脸色见着不似作假,”娘堆起笑,在我身旁坐下:“青沅啊,爹娘来看你,顺便同你商量件事。”
她抚摸着我的肚子:“大夫说昭柔体弱,恐怕难以生产,若你肚中此胎为男丁,不如过到你妹妹膝下,反正你还可生养子嗣。”
“小绵,扶我起来。”
我大喘着气,受制于这具身体的孱弱,费力吐出几个字:“不可能。”
“这件事你做不了主。”
崔如稷高声而来,淡淡扫过我,轻飘飘地替我做决定,“爹娘说了算。”
我闭了眼,咬牙切齿地说:“那便和离。”
在场的人均变了脸色。
我爹欲要发作,崔如稷同他说了什么,两人转身走了。
“欲擒故纵的手段用过一次便无需再用了,你不可能跟我和离。”
他语气凉薄,又隐含几分笃定。
是啊,外界都传,尚书府寻回的小姐对宣平侯一见倾心,恢复记忆后更是用情至深,将内宅打理的井井有条,为其洗手作羹汤,温柔体贴。
我神色不明:“是么?”
5又过了几日,崔如稷难得来看我,带了不少补品。
我心知肚明他的来意,心里厌烦,却仍要装模作样应付他。
“侯爷有何事?”
他几度张嘴,拉起了我的手。
“青沅,前段时间是我苛待了你,那日语气重了些,你别往心里去,只是昭柔身子骨太弱,我不忍她受苦。”
崔如稷难得向我低了头。
“所以你就忍心我受苦。”
我顺着他的话说。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我抽回自己的手,他的手没有冬凌的好牵,念头一出,脚尖的灼意传来。
我意识到特定的时期又到了。
晚间小绵将冬凌找了过来。
他一进门,衣服就让我扒了个干净。
他眼神纯澈,就如初次我让他助我度过发热期那日一样。
我攀附在他身上,忍了许久的双腿终于化成了青白渐变的鱼尾,轻轻地掠过他的小腿。
冬凌掐住我的腰,将我翻了个身,低沉的声音在耳畔挠动人心:“夫人,这个姿势不会伤到孩子。”
我和他的头发交缠在一块,他拨开发丝,低头亲了亲我的肩颈。
“这样可舒服?”
我不禁咬上了他的手腕。
门外传来了小绵有意放大的声音:“侯爷,你怎么来了。”
冬凌有些慌乱,想要抱着我出浴池。
我缠他缠的更紧,用气声告诉他不要紧。
“青沅,今晚我留在东苑。”
方如稷在屏风前站定。
我弄出些水声。
帘子拉了一半,我能看见他的身形,他却不好看见我的。
“我在沐浴。”
我压抑着声音的颤意,忍着不适喊他夫君,“身体还未好,恐不能侍奉夫君。”
“无妨,我搂你睡一觉。”
冬凌胆子变大,我的闷哼声淹于他的手掌中。
“可我不想同你亲近,”我平复了乱掉的呼吸,开口说,“你不过是想劝我将孩子给裴昭柔。”
一提到此事,崔如稷果然生气了。
“一个孩子而已,你该顾全大局。”
“小绵,送侯爷走。”
情潮快将我淹没,我不欲再和他周旋。
“好嘞,”小绵反应很快,“天色已晚,侯爷请回吧。”
崔如稷沉默了片刻,甩袖而去。
外面瞬间安静下来。
冬凌低头,我得空呼吸,发现他眼尾发红,虔诚地抚摸着露出水面的鱼鳞。
“夫人,你当真不爱侯爷了么?”
他可怜兮兮地问我,“那我可不可以爱夫人?”
“可我是个妖怪啊。”
我轻笑着反问他,“你不怕么?”
“不怕,夫人于我,亲近非常。”
他抱我入海,遨游其间。
6那次之后,我精神好了许多。
我娘以我快要生产为由头,住进了侯府。
其实她大概率是忧心裴昭柔的身体。
我听到些消息,裴昭柔遍寻法子,想要亲自为方如稷生个孩子。
随着我月份愈大,她渐渐沉不住气了。
我不去见她,她频频来找我。
她总带些首饰和绫罗绸缎过来,有意无意地炫耀。
“我忘了,这些东西原该是姐姐的,还有这个孩子。”
她丹蔻染的指甲轻轻划过我的肚子,“可我什么都不需要做,就全属于我了。”
我往后退了一步,悠悠地说:“你昨日还花了三块金锭求了张方子。”
“那又如何,神医说这法子非常有效,待我有孕,生下孩儿,你猜猜我会怎么对小外甥呢?”
我撑着桌子,神色一凛:“你敢!”
裴昭柔见我失态,笑得肆意:“姐姐等着便是。”
我吐了口气,紧盯着珠串:“戴着他人之物,会遭反噬的。”
“姐姐喜欢吓唬我,也不是第一天了。”
她说的是我初次入府时。
我行囊里有个匣子,她想打开看看,我不让。
她便偷偷拿走了匣子,结果被吓得当场晕了过去。
醒来后裴昭柔歪曲事实,坐实了我心肠恶毒的形象。
从德伯处得知,裴昭柔近来的花销过多,账目亏空的厉害。
我了然笑笑,喝了口冬凌泡的青桔水。
尚书府如玉似宝地将她养大,她目光短浅,管理账目之事根本不在行。
她还延续着从前在家中的骄奢。
可吏部尚书有钱,宣平老侯爷清俭,侯府的存银并不多。
裴昭柔靠着嫁妆,以这样的速度迟早要败完。
她所谓的神医不过是我雇人假扮的。
所花金钱尽数进了我腰包。
7我娘去了寺庙拜佛。
崔如稷不放心,派了一群护卫跟着去。
冬凌也去了。
我突然间有些心神不宁。
傍晚的时候肚子我阵痛,崔如稷连忙喊了产婆。
他本想在屋外候着,阿莲过来说裴昭柔不行了。
我被疼痛折磨的死去活来。
小绵为我擦去冷汗,我咬着汗巾用力,心想下回再也不生了。
产婆皱着眉,不住地叹气:“胎位不正,若子时还不出来,夫人小世子都会很危险。”
意识模糊间,脑海里浮现了冬凌英挺的脸。
我呢喃出声:“阿凌,阿凌。”
一想到他不在我身边守着,我就恨的牙痒痒。
“小姐,你说什么?”
小绵耳朵靠了过来。
“冬凌,混蛋。”
我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,我化作鲤鱼的形态困于网中。
他是个刀匠,从集市上买了我回家。
高大健壮的男人气势十足,却在挥刀砍向我时起了恻隐之心。
“我放你走,你可要保佑我多挣些钱给我爹治病。”
他有个年迈的瞎子老爹。
再见到他,是我被接回尚书府的途中。
他换了营生,替人走镖,路上遇见了山匪,他身中数刀,跌落在泥泞中。
我救了他,了结了因果。
我为鲛人,吃了原身的尸身,此行只为了却原身的执念,不想牵扯旁的人。
后来这憨货却寻上了侯府,信誓旦旦地说要护我一辈子。
巨大的轰鸣声让我从回忆中醒过神。
崔如稷不顾阻拦,将门都踹倒了。
他提着剑步步走向我。
小绵和产婆慌忙上前,方如稷迅速将剑横亘在两人喉间:“滚出去!”
小绵虽然害怕,仍旧站着不动:“侯爷想要做什么?”
我猜测到裴昭柔又使了手段,只是她挑的未免不是时候。
更没想到崔如稷能失去理智到这种程度,我心道自己不够周密,留下了祸患。
怕连累小绵,我轻声告诉她快走。
我尚在用力,左肩剧烈一痛。
方如稷的剑已经在我身上捅了个血窟窿。
怀孕的鲛人法力全无,同凡人无异。
眼前人的模样分开又重叠,我想杀了他,却有心无力,只能喊着疼痛哀求着他放过我。
他居高临下地说:“你院里的人午间给昭柔送了糕点,那糕点里有引发心疾的药物,现如今昭柔生不如死,你不过生个孩子,也配叫疼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