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末多雨,凌枝酣沉过后轻轻睁眼,便见倾绯正将卧房中窗扇打开,见凝卉堂偏房廊檐滴雨,打在墙角摇摇欲坠的小白花上。
她摸了摸仍有些酸疼的脸颊,一直僵硬的唇角终算放松下来些许,她已经许久没有睡得这般安稳了。
倾绯听见动静回头,向来焦黄的小脸儿上今日竟也多了几分粉红:“姑娘醒了?”
“这会时间还早呢,不到给主母请安的时辰,姑娘要不要再睡会。”
“姑娘,昨天刚刚搬来,王爷的人还在,奴婢不好意思,刚才没下雨的时候特地早起把咱们凝卉堂都转了一圈,好大啊!居然还有自己的小厨房呢!”
“这么大的院子,竟然只给咱们两个住!”
倾绯手舞足蹈,坐在凌枝身旁搂着她胳膊叽喳不停。
凌枝哑然失笑,可旋即想起阿娘他们还在凌家受苦,心中担子又再次沉重起来。
“从前在凌家时,你,我,还有阿娘弟弟妹妹,咱们五个一起挤在一个小屋子,确实没想过,有朝一日还能过的如此宽敞。”
“是啊,要是小娘也能住过来就好了。”
倾绯略有低落。
她是家生子,可父母都死了,别人看她年纪小好欺负,就从小扔到小娘处做丫鬟,小娘可疼她,只要是姑娘有好吃的,那必然有她一口。
如今她随姑娘陪嫁而来,那小屋中所有的事又只有小娘一个人做了。
眼看倾绯又低落下来,凌枝起身打岔道:“帮我从昨天颖妃的赏赐里,挑出来一匹适合给男人做东西的布料。”
给男人?
倾绯眸底闪过疑惑,仍点头照做,帮凌枝打好盥盆里的水后,便去二人小库房翻找。
可颖妃赏赐本就不多,那几匹料子全是什么藤紫,粉蓝,品绿或桃红,都是适合女子做衣裳的。
凌枝犹豫片刻,让倾绯将那匹不太显眼的品绿拿了出来。
用过早膳,思索片刻,便拿出针线筐,寻着记忆中男子护腕的模样做了起来。
倾绯想问为何如此着急,可见她神色认真,终是不忍打扰,默默守在一旁。
凌枝聚精会神,做的飞快,终赶在给凌枝请安之前,将两幅男人的护腕做好,思索片刻,又拿起针线,在上头迅速绣了一个含苞待放的梅花树枝。
只是那梅花树枝颜色选的不对,针脚也极为粗糙恶劣。
若不提醒是何物,极为容易让人以为是什么污秽之物。
她将那护腕装进袖口,估摸着时间时间差不多,带着倾绯便去给凌檀请安。
可不想,到了凌檀门外,却见大门紧闭,下人们轻手轻脚,做事都不敢敞开了去做。
凌枝瞬觉奇怪。
按凌檀的性格来说,如今刚同裴寂成亲,又从颖妃那拿了对整个王府的管家权,新婚第二日正是需立威之时,怎会如此悄无声息。
她立在门口等了会,便见钟嬷嬷低眉从屋中出来,神色并不好看。
凌枝略微皱眉,思索片刻,忽而笑眯眯上前打招呼:“钟嬷嬷,我来给大姐姐请安,大姐姐可睡醒了?”
少女清脆的声音,瞬间打断彻明轩中的压抑。
凌枝偏同没有察觉一般,快步冲钟嬷嬷走去。
见了她的一瞬间,面上飞速闪过一抹厌恶,钟嬷嬷快步上前,不顾彻明轩中下人仍在。
“啪!!”
狠狠地一巴掌甩在凌枝脸上。
凌枝忽而便觉天旋地转,整个人都被一股大力重重掀翻在地,左耳处瞬生轰鸣,旋即面上便火辣疼痛到感受不到左脸存在。
昨日私刑尚且没好,今日又飞来无妄之灾,凌枝怔楞片刻,那脸上便同烂了一般剧痛无比。
她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对她动手!
彻明轩下人目光在她身上打量,可却没一个人敢出声。
凌枝半趴在地上,手掌面颊生疼,只觉那些下人的目光也要生生将自己扒光。
她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:“嬷嬷......”
“下流的东西!咱们王妃今日身子不适,谁允许你来吵王妃休息!”
“我是来给主母请安的。”
“住口!你现在尚未侍寝,谁允许你来请安的!”
钟嬷嬷一把将人给拎起来,手上力气一点不像这些年在后院养尊处优的嬷嬷:“不愧是小娘养的东西,就是不懂规矩。”
钟嬷嬷狠狠地啐了一口:“还不快滚!”
凌枝面颊已红肿一片,闻言又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凌枝,却又不敢大声啜泣,只得捂脸低头走了出去。
可在出了彻明轩的一瞬间,她眼泪忽而一收,方才那脸儿上的晶莹也瞬间被寒霜似的神色取代。
转头,还能听见。
钟嬷嬷恶狠狠冲下人道:“今日我收拾枝姨娘的事不许透露出去,谁若敢说,就拔了谁的舌头,听见了没有!”
在场众人一半都是从凌府陪嫁而来,自知钟嬷嬷这些年跟着檀氏,手段有多么狠辣,瞬间吓得一个都不敢出声。
凌枝扯了扯唇角,刻意慢下脚步,去彻明轩不远处的假山联角落,用帕子沾了清水在脸上敷着。
约有片刻,便听见外面一阵熟悉沉稳的脚步传来。
凌枝略微辨认,旋即发出轻轻啜泣。
假山外裴寂立刻停下脚步,皱眉询问:“是谁?”
凌枝似被吓了一跳,打了个哭嗝便骤然停下声音,惊的紧紧趴在石壁上不敢动弹。
听里头没了动静,裴寂迈开步子到那小口处道:“是谁在里面?”
说着,还要抬腿往里进一般。
这口极小,若他也进来那二人可就出不去了。
凌枝忙声音颤抖:“姐夫别进来,是我。”
裴寂扬眉,虽奇怪,可却也听话的停下脚步,旋即便见那娇小的人儿捂脸从假山中低头出来,抬眸时双眼一片猩红。
见了他后,涩声低头:“给姐夫请安。”
旋即低着头就要离开。
“你的脸?”裴寂将人拉住。
凌枝没放下手帕,匆匆抬眸看他一眼:“无妨,是吃错东西长了疹子罢了。”
裴寂皱眉:“当真?”
“真的。”凌枝慌乱垂眸,声音微弱弱,“我自幼体质敏感,若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就会长疹子,因又疼又痒,所以才会躲在假山里哭。”
她说话时眼神飘忽,一看便知并不属实。
这小丫头似乎胆子小的很。
那露出的一点通红肿胀分明不是红疹。
她为何要撒谎。
裴寂眼尾一压,声音微震:“你应知道,本王最讨厌有人在本王眼皮下撒谎。”
凌枝睫翼轻颤,被他抓着的身子瞬间狠狠一抖,又开始无声落泪。
可这次指尖却紧紧抓住裴寂的袖口,委屈同开闸泄洪一般滔滔不绝,终是咬唇哭泣道:“姐夫,我想回家。”